門主緊握木棒突然出手朝冰無情的左膝蓋狠狠打去，冰無情慘叫一聲，空中回蕩著骨頭斷裂的聲音，讓圍觀的門人背上發涼。膝蓋痛得撕心裂肺，冰無情咬破了嘴唇，鮮血沿著嘴角滑落。門主不為所動，繼續朝另一邊膝蓋揮去，又是一聲刺耳的斷裂聲。這一次冰無情沒發出任何聲音，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氣，嘴一張一合的，像是陸地上快要溺死的魚。冰無情好想昏過去算了，可是她沒有這個資格，之前這麽多刑法都熬過來了，她不願在最後的時刻放棄，至少要護住暖陽頭頂上的一片晴天。

門主抓住冰無情的左手臂，冰無情全身顫栗，手更是冰涼得不像是活人的溫度，眼睛開始有些渙散。門主仍是像沒有看到一般，重覆著機械而心寒的動作。又是一棍，打在手臂上，冰無情的左手軟軟的垂下了。最後是右手了，冰無情賴以生存，用劍用刀的右手。從頭到尾一直毫無防抗的冰無情居然下意識的想要躲避師傅的鐵臂，可是右手被師傅死死的抓住，無法移動分毫。右手伸得直直的，等待著被打斷的命運。

沒有右手的冰無情，不能用劍的冰無情，等待她的將是什麽她比任何人清楚，自己恩怨無數，犯案無數，就是官府那一關都過不了，更何況想要自己的命的江湖仇家多得她自己都記不清了。沒有右手的冰無情等同於一個廢人，一個連夫郎孩子都保護不了的廢人，鬼門也從不要廢人的。

門主頓了頓，她居然從向來桀驁不馴的冰無情眼中看到哀求軟弱，這是她在向自己求饒認錯。跪雪地，跪鐵鏈，走炭火，這一切她都一一堅持了過來，沒有絲毫膽怯，然而此時她居然如同流浪的小狗一般，無助而迷茫。像是帶宰的羔羊般伸直手臂，等待自己廢掉她用劍的右手。

門主楞了片刻，還是回過神來，神色如初，棍棒還是無情的揮了下去。木棒應聲而折，這麽粗的一根棍棒居然折斷了！大殿中的人都面面相覷，張大了嘴，人的骨頭想不到也可以這麽硬，還是桀驁不馴的天下第一殺手的骨頭尤其堅硬不屈？

冰無情徹底絕望了，二十年來的辛苦付之東流，這一身武功是她的立身之本，是她用生命嗜殺和無數傷口鮮血換來的。如今，這一切都抹殺在師傅輕而易舉的一揮之下，耳邊傳來的斷裂聲擊垮了她心中最後的防線。功夫都是師傅手把手教的，如今被師傅親自收回，也是天經地義的吧。師徒情分，冰無情心中自嘲，這種骯臟的地方又怎麽會存在這種東西？二十年的撫養教導也不過是為了培養一個好使的工具罷了，如今這個

工具不聽話了不好使了，自然也沒多大用處了，廢掉豈不更好？這是冰無情在陷入黑暗之前最後閃過的念頭。

“陳大長老，這合規矩了嗎？”大殿中響起門主清冷陰寒的話語。門人皆暗暗心驚，傳聞門主狠辣絕情果然不假，對自己的愛徒都能下如此狠手，輕描淡寫的廢掉，更何況是對其他人。門主的威信大增，冰無情一事，沒有絲毫動搖門主的地位，反到讓門人見識了她的手段，同時心中也更加畏懼尊崇。

陳笑的臉上都笑出皺紋了，“合規矩，自然是合規矩的。”陳笑心中不悅，本來抓回冰無情就是要讓門主臉上難堪，威信大減，想不到弄巧成拙，反倒鞏固了她的地位。不過事已至此，陳笑也無法多說什麽。

不過這一切冰無情都不知道，她已經昏迷得不省人事。

全身乏力，痛楚叫囂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，用力的拉扯著自己緊繃的神經，每呼吸一次都扯得傷口要撕裂開似的。冰無情無意識的緊皺起眉頭，身上有幾處火辣辣的，像是燒起來一樣，喉嚨幹燥，冰無情舔了舔幹裂的嘴唇，感到一絲血腥味，耳邊隱隱約約的傳來誰的哭聲。

眼前終於清晰過來，冰無情慢慢睜開雙眼，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美艷臉龐，滿臉的淚水給美人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嫵媚。旁邊是跪在一旁低低啜泣的冰寧，緊緊的握著冰無情的手臂，好像害怕一放開冰無情便會永遠離去一般。

“水”冰無情的聲音喑啞暗沈，似乎說得頗為費力。

“師傅，你終於醒了！”冰寧歡呼雀躍道，握著冰無情的手握著更緊了，眼睛亮得像是黑夜中的夜明珠。

“無情……”江暖陽哽咽地說不出話來，臉色蒼白，面無血色，身子抖得像是秋天的落葉。眼睛紅腫充血，像是兔子的眼睛一般，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了，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，還在止不住的滑落。冰無情本想擡手幫他擦掉眼淚，手卻軟軟的使不出半點力氣，冰無情突然想起了什麽，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。

江暖陽端著水給冰無情潤了潤嘴唇，原本幹涸的血塊又化了開來，看得江暖陽心驚膽戰，用袖子為妻主擦著嘴唇的血跡，越擦越多，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袖，顯得那般刺目驚心。這都是冰無情忍痛用牙齒咬破的。

江暖陽還記得幾個時辰前，獄卒把滿身血跡，不省人事的冰無情扔進牢中，像是在丟一件垃圾一般，冰無情狠狠的摔在地上，聲音大得驚人，可是盡管如此，冰無情也沒有清醒過來。當時江暖陽就慌

了神，冰寧也嚇得不知所措。江暖陽顫抖的伸出手探了探妻主的鼻息，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，他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。

無情身上的傷痕觸目驚心，讓他心疼得發顫，他閉著眼睛幾乎不敢看下去。膝蓋青紫中帶著黑色的淤血，江暖陽曾被正夫罰跪過一整夜，紅腫發青，疼得他幾夜睡不著覺，走路都困難。他不知道無情究竟經歷了什麽，怎麽會嚴重至此。

江暖陽顫抖的撫摸著妻主身上的每一處傷口，背上，大腿上，腰上，一道道青紫充血的印記，有些地方竟然破裂出血。江暖陽知道這是棍棒打的，只是這些傷口這麽寬，腫得這麽高，他實在難以想象這究竟是多粗多重的木棍打在身上。而最讓他恐懼的便是妻主身上的烙傷。腳上，手掌上，還有小腿上，都是發焦發黑，這難道是被人用燒紅的鐵板烙傷的嗎？江暖陽曾經聽說過這種慘無人道的烙刑，想不到第一次見到居然是在自己的妻主身上，這樣的場景比傳說中更加慘烈。江暖陽簡直要哭死過去，甚至產生了殉情的念頭。這麽多的刑法根本不是一個人可以承受的，更何況沒有傷藥，不能療傷，無情還能撐下去嗎？

“你們有沒有受傷？”冰無情擔心的打量著兩人，語氣急切，鬼門的手段讓她不敢想象。

“你都這個樣子了，還有空擔心我們……”江暖陽的眼淚再次湧出來，眼神柔情似水，輕柔的撫摸著妻主的臉龐，可是滾燙的額頭讓他一下子驚得跳起來。發燒了，無情開始發燒了，這個鬼地方，沒有傷藥也沒有退燒的藥，怎麽辦？任由這樣燒下去，後果不堪設想。

江暖陽立刻跑過去抓著鐵欄桿，朝牢房外的兩名守衛哀求道，“求求你，給我們煎點退燒的藥好不好？求求你們了，就這一件事。”

守衛不為所動，沒說一句話，如果不是江暖陽聽過兩人開口，怕會以為對方是啞巴。江暖陽再次絕望了，其實他根本沒抱太大的希望，幾個時辰前他求她們拿些傷藥的時候，她們也是這般冷漠，不發一言。盡管她們隨身攜帶著必備的傷藥，放在江暖陽顯而易見的地方。江暖陽蹲□子，低低啜泣，手緊緊的捏著鐵欄，像是希望把它捏斷一般，這樣下去，無情遲早熬不下去的。

“暖陽，沒用的，不要傷了手。”冰無情的聲音有些虛弱，幾個字像是要透支她全部的力氣。她心疼的看著暖陽白暫細膩的素手，使勁拽著鐵欄，恨不得把它扳開。鬼門的鐵欄堅硬牢固，就算她沒被廢掉之前，也是絕對扳不開的。

r> 冰無情太清楚鬼門刑房的規矩，這些守衛是不會給她任何藥物的，就算是病死她們也不會心生半絲憐憫之情。在鬼門死個人，是太過常見的事了，對這些刑房的守衛而言，更是如此。

持續的高燒讓她頭腦昏沈，可是她不想睡去，這一睡去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醒過來。冰無情貪婪的盯著夫郎的臉龐，多看一眼，再多看一眼，可是似乎怎麽看也看不夠，多想能這樣靜靜的看著暖陽，直到天荒地老。

只是，恐怕自己沒有時間了……

一個獨眼的獄卒陰笑著走了過來，這是鬼門刑房的一個小頭目，以前聚眾賭博，玩忽職守，被當時在鬼門權傾一時的冰無情下令動刑，廢去了一只眼睛。此人自然懷恨在心，可是冰無情當時是何等身份，又怎麽可能在乎一個小人物的怨恨，她連這人是誰都不知道了。

獨眼獄卒一鞭子狠狠打到冰無情的身上，鞭子上帶有倒刺，再次揚起時劃過一片血霧。江暖陽從沒看到過這樣兇狠的鞭子，一鞭下去帶出這麽多的血，這鐵銹味的鮮血讓他痛得像是打在他自己身上。不知哪來的勇氣，江暖陽撲在妻主的身上，不能讓已經傷痕累累的無情再受傷了。

“走開！”冰無情有些憤怒的低喝道，若不是手腳被打斷，她一定立馬推開暖陽。不過如果不是她手腳俱斷，這獄卒也不敢這般放肆。

眼看鞭子再次下落，就要打在江暖陽的身上，門外的守衛居然突然出手，把江暖陽拉開，險險的避過鐵鞭。這是她們的職責，保護江暖陽肚子裏的骨肉，而每頓的安胎藥也是同樣的道理。除此之外，她們也絕不會多管閑事，所以她們只是拉開了江暖陽，而冰無情的死活便不在她們的職責之內了。

鞭子再次落在冰無情身上，掀起的血霧灑了一地，點點滴滴的落在牢房中的柴草上。冰無情的意識又開始模糊，鐵鞭打在身上似乎也沒多痛了。

獨眼獄卒用力的一腳踩在冰無情的手背上，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冰無情的手上。十指連心，原本模糊的意識一下子痛得清醒過來。

“你還記得我是誰？”獨眼獄卒陰笑了幾聲。

冰無情自然不知道，她得罪的人太過，仇家也太多，更何況是個毫不起眼的小獄卒。

“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，我瞎的一只眼睛還不是拜你所賜！”獄卒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，更加發狠的踩著冰無情的手，左右蹂躪踐踏，像是要把她的手指踩斷一般，“手腳盡斷，廢人

一個，我看你還能威風到什麽時候！“

冰寧拿出身上的匕首，猛的朝獨眼獄卒踩著冰無情的大腿插去，正在發洩仇恨，處於報仇興奮中的獨眼獄卒居然一時不察，著了冰寧的道。可是只有八歲的冰寧畢竟不是對方的對手，獨眼獄卒一掌劈下，朝冰寧的腦袋蓋去，冰寧來不及躲避，眼看掌風就要落下。這夾帶內勁的一掌若是真的打在冰寧身上，她不死也殘。江暖陽驚呼出聲，冰寧不是守衛的職責，她們自然也不會出手。

突然冰無情口中吐出一塊小石子，夾雜著內力風聲，直直的穿透獨眼獄卒的咽喉，一擊斃命。獨眼獄卒頸中血流如註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僅剩的獨眼，栽倒在牢房的地上。小石子直到打在獄卒身後的墻壁上才掉落下來，力道之猛之急，可見一斑。一旁的兩個守衛暗暗心驚，此人傷成這樣，手腳盡斷，居然還能瞬息間殺人於無形。果然不愧是鬼門的第一殺手冰雪。就是被剪掉了利爪，也是殺手界的獨一無二的王者，落入平陽的終究是虎，游於淺灘的終究是龍，也怎會被一些小狗小蝦戲弄。

牢房的地上到處都是碎石，沒人知道冰無情什麽時候含在嘴裏的，除了牢門外的一人。

江暖陽驚呆在原地，淚水潤濕了眼眶，他之前便發現妻主有些不對勁，可又說不上來，此時此刻他才知道真相。無情這麽出色，若不是因為自己，又怎會遭這份罪，落到這步田地？都是因為自己，都是自己的錯，都是自己連累了無情。

“這和你無關，別多想。”冰無情自然知道暖陽想些什麽，連忙出言安慰。

冰無情強擠出一絲笑容，開著玩笑道，“暖陽該不會嫌棄為妻沒用了吧！”

江暖陽連忙抱住冰無情的脖子，像是小溪一般的淚水滴落在妻主的臉上，“不會，永遠都不會，無情在我心中永遠是最好的，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，我都要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。沒關系，讓我照顧你一輩子，孩子出來後，她也會好好照料你的。我們一家人會幸福的生活的。”這是冰無情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，她親了親暖陽的額頭，感受著暖意的體溫，輕輕的應了一聲，意識再次燒得模糊。對不起，暖陽，就連這樣小小的幸福我也給不了你了。能夠死在心愛的人身邊，對一個朝不保夕的殺手而言，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。

“門主！”牢房外兩個守衛齊齊跪拜於地，恭敬而敬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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